习惯
爷爷走的那天,瑞雪纷飞。
奶奶挎着小竹篮——今天是去赶集。她将买好的、枯黄的烟草卷了又卷,折了又折,心想着又得挨老烟鬼的骂,跨入门槛时,却打了个激灵——老头子已经不在了。习惯了赶集买烟草,再为他点上,听着他叨叨的骂声,而现在……
奶奶微颤地拿出捂在心口的烟草,洒在了香火炉里。
亲人的离去也许会随时间消匿了印迹,但那些习惯呢?
令我家欣慰的是,奶奶倒显不出天塌下来的悲伤。可萧落的村庄,荒凉的田垄,也可逼得人生出淡淡悲苦来。但奶奶坚持不离开老家。
叶落归根,我和父亲轻言劝慰,却不强求。
那日,我又被父亲派来劝说奶奶。砖囱生起几缕灰烟。进入厨房,奶奶生着火,一如平常烧饭。
“奶奶!”我叫得脆亮,害得奶奶将手中的碗打碎。
“你啊,不省心,这碗一打碎,又不知道你爷爷会怎么说道我。”奶奶忽然紧张起来,矗在原地,眼睛紧紧锁住木门,像是等待着什么的宣判。
我蹲在地上,困惑地向奶奶眨了眨眼。我这一眨,惊醒了奶奶,她不知所措地望了望我,明白了什么,面带歉意地苦笑,蹲下来拣拾着碎片。
奶奶的眼角里含着泪花。
妈妈事后告诉我,奶奶原来是不会做饭的,经常打碎东西。爷爷每每听见脆响,便从堂屋救火似的奔来,将奶奶臭骂一顿。
打的碗多了,自然挨骂也成了一种习惯。可这一次,奶奶习惯性地立身等着挨骂,可人却迟迟未来。
习惯了。奶奶经常这样对我说。
像是为这一切不寻常的举动找开脱,又像是在怀念着那些习惯。
人说越老越糊涂,也许真的是这样。
奶奶拿着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糖果招待我,却不知,我早已改吃巧克力。
一遍遍地重申,奶奶总是说,习惯了,我老是记得你喜欢吃的就是这种啊……
奶奶渐渐遗忘着什么,甚至隔壁老张家她都记不清。她只记得,老张让她从集市帯只鱼。当提着鱼兴高采烈地拜访时,老张家早已铁将军把门,这时,奶奶就会挠挠头,说,习惯了。
是啊,习惯了。时光好似冰底水,流淌着,带走了记忆的流沙,而沉淀在人生这个河床上的肥沃的淤泥,就是带不走的习惯。
物是人非,可总有什么东西是在的,比如习惯,无论悲欢离合,阴晴圆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