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眼前飘来一道鞭影,他抬起头望望前面。”眼睛里流出晶莹的液体,前方是怎样的路,它不知道;路上有什么,它也不知道。
想到路,眼前挥之不去的,只有阮籍。
是他,驾着破旧的牛车,带着一坛酒,独自驶向城外。路旁,奇花异草,奇峰怪石,他视而不见,投以白眼。上方,飞雁凄凉鸣叫。此时,牛车停了,老牛回过头来,仿佛在说:“没有路了,该往哪里走?”他无奈,只有无奈地回答:“路在哪里?我怎么知道?”说罢,取出瓢盛满浊酒,喝罢,一会大呼,一会大号,最终一把辛酸泪,沿原路返回。此所谓:
阮籍猖狂,岂效穷途之哭?
只不过没有路罢了,为何痛苦?他哭的不是眼前的穷途而是人生的穷途。
这条路上,笼罩的是东晋司马的身影;这条路上,洒下多少泪!为慈母,慈母身亡,他号哭,以至吐血一摊;为好友嵇康,嵇康被斩,因正义被斩,他沉默,当行刑前嵇康弹奏起空前绝后的《广陵散》,他只好大哭,用泪,用心泪为好友送行。
这条路,满是泪水。
泪流尽了,路上只有沉默,沉默得有些吓人。当名士裴锴前来拜访,他只投以白眼。裴明白,阮的人生之路早已超越了礼仪的范畴,而他本人仍在礼仪之内,裴只有按礼仪给他作揖三次,然后离开。是的,阮人生路上的亲人旅伴,美好的生命都已消失,他只能将沉默这件外衣披上,抵御来自尘世的寒风。接着踽踽独行,移向自己人生之路的尽头。
这条路,我们难以体味,只能用“猖狂”将他形容。世人用冷眼审视他,看他一个人在路上表演。然而,我们怎能知道,这出戏剧包含了多少眼泪,多少辛酸?
如果时光能够倒流,我希望能坐上他的牛车,同他一道奔向城郊,还是在野草杂生处,我会跳下,为他拔出野草,拔除他路上所有的杂草。然后打一下牛背,让牛载着他在自己的路上继续前进。而我,在这条路上,会望着他的身影,面向夕阳,诚恳地弯下九十度。
为他,也为这条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