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迅这名字带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气息,为了尽量拉近距离,我们不妨叫他老周吧。
初识老周是读到他的一篇小说,那种不动声色的幽默着实乐了我一天,心中的崇拜促使我去了解更多关于他的生平,却叫我大失所望:没有朱自清的儒雅,没有徐志摩的倜傥。印象较为深刻的是那乱糟糟的头发,总也睡肿了似的微眯的小眼睛,浑身上下一股呛人的烟味——这些都与我心中的大才子大大相径庭。不过,从此也算熟悉了。
熟悉老周的人都知道,先生一生无甚嗜好,一辈子仅有的两个便是抽烟和骂人。至于抽烟,大抵由于经济不景气,成天拿个空烟斗在手,有事没事吸上两口,也算是老周的精神胜利法。
至于骂人,因为没有经济限制,老周也便格外尽兴。在“骂坛”上连滚带爬十余年,深谙中国文化骂人之道,笔下的功夫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,犀利的文辞,出神入化的隐喻,逼得敌人缴械投降跪地求饶。渐渐骂出了名堂的老周,却十年如一日地持之以恒,管他什么“主义”、“思想”,什么大官还是名人,只要老周瞧不上,又要掀起一场骂仗了。兴许由于树敌太多,他们谁也受不了那份刻薄,便有预谋的三五成群向老周“约架”,于是,他便常常处于被诸多墨客文人群起而攻之的惨境,然而老周必定是老周,常常面无惧色地迎头痛击舌战群儒,互骂个昏天黑地没完没了,翻翻之前的老杂志,还能看到那漫天横飞的唾沫星子。
不知是抽烟太多,还是骂人太狠,折了阳寿,到50岁身体便每况愈下了,到56岁那年终于撑不住了,那时他的体重仅有78斤,肺已经烂掉了五分之四,内膜积水持续高烧。老周却一副毫在乎的样子,只要有书,有笔,能写文章,便满足了。
老周死了,他的文章版了又版,被冠以各种各样的头衔,加以各式各样的阐释。他昔日为图一时口舌之快的骂人文章,也被各大教育家咀嚼出高度的文化性、艺术性、思想性,这定是他万万不会想到的。
后来的人们,眼光要比老周更挑剔了——说他文章文白夹杂错字连篇,且语句不顺,简直是一派胡言,又说他抛母弃妻,是披着华丽外表的负心汉,诸如此类,文辞之偏激颇有老周当年风范。
真正懂老周的人是不会在意那些肤浅无知的人为他下的盖棺定论了,同样,翻开一本语文书,“鲁迅”二字总是带着长长一串定语,这反倒让我感觉有些悲哀了,先生的名字不需要装饰,先生的人格不需要诠释,若是他看到自己被冠以“伟大的人民学家”,定是要再讽刺一通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