举三反一
大家对“举三反一”不是太了解,但对“举一反三”是比较了解的。什么是“举一反三”呢?也就是我们讲一篇课文,比如讲一篇《春》,讲完之后,就希望我们的孩子会写像《春》这类文章的作文,会写春夏秋冬,这不就是“举一反三”了吗?学了一篇《背影》,就以为我们的孩子能写像《背影》一样的文章,写《我的爸爸》《我的妈妈》……这就叫“举一反三”。
这个“举一反三”的思路,就是从小学到初中,甚至包括高中语文教育的大思路。
按照这个思路,就必须抓牢这个“一”,就这一篇课文进行详细深入、全面系统的分析。为什么要详细深人、全面系统呢?因为只有这样,我们的孩子才能“反三”。所以举“一”要讲细、讲深、讲透、讲全,要求甚解,求深解。要做到这一点,我们就需要花时间了。讲《背影》,一节课行么?一节课不行的,两节课也不够,至少三节课吧。
小学的,我没有统计过,咱们算算中学的吧。中学,从初一到高三,六年,我们能学多少文章呢?先看一个学期。一学期最多学30篇,其实还学不了30篇。因为这30篇是分等级的,有的是精讲的,有的是自学的。百分之九十九的老师只完成了精讲的18篇文章。假设全国各地所有的小学、中学老师每学期都教完30篇、每年都教完60篇,6年就是360篇。何为“举一反三”?“举一反三”就是通过360个例子,让学生会读会写远远超出360篇的语言。
我们的数学教学确实需要“举一反三”。一道题,两节课讲了20种解法,然后布置学生去做50道习题,一个半小时就完成了,这就是举一反五十了。语文这样行吗?学了一篇《背影》,马上让孩子去写《我的爸爸》《我的奶奶》《我的爷爷》……很困难,吭哧吭哧一个半小时写五六百字。我看别说举一反三,反一也很难!
其实,学语言与学数学正相反,应该是“举三反一”。
我做过这样的尝试:在教学《背影》时,我曾经利用三节课时间,让孩子学了14篇文章。怎么学呢?第一节课,精讲少讲,剩下两节课干嘛?自己看书。不看课本,我补充了与《背影》类似的14篇文章,学生自由阅读,自由讨论。结果呢,实验下来,学生读得兴致勃勃,讨论得热热闹闹,从课上读到课下,讨论到课下,欲罢不能,有的学生还为阅读过的所有文章都洋洋洒洒写下了批语。
可见,解决语文教学高耗低效的问题,不是搞各种修修补补的改革,而是要从根本上扭转思路:从“举一反三”调整到“举三反一”上,把学生引入名家名作等语言精品的海洋,浸润其中,长期熏陶,学生的语文素养就会慢慢提升上去。
关于背诵
我们现在的语文教学特点是繁琐到无以复加的分析讲解。我们能把一篇文章分析上几个课时,怎么就不能让学生利用这个时间把文章“吃”进肚子去呢?所谓“吃”,就是背出它。巴金能背出全部的《古文观止》,茅盾对《红楼梦》能够脱口而出,这就是茅盾、巴金能够成为文豪的原因之一,没有《古文观止》《红楼梦》垫底,他们的文字功夫不会达到这样炉火纯青的地步。中小学语文教育不是培养作家,但是这种学语文的方法是可以借鉴的啊。你问问巴金、茅盾,你们的语文老师是谁呀?都不知道了,他们的老师就是书,就是经典,就是诵书、背书。
学语言有相通的地方,我们来看一个学生学习英语的例子。有一个中学生,很少听英语老师上课,这是得到老师允许的,因为他自己无论是上课、下课,无论放学、吃饭,都是录音机不离身,一直在听《新概念英语》第二册,有时候一边听一边默写,有时候一边听一边跟着录音大声朗读。听多了,写多了,两百多篇短文都烂熟于心了,高考前他扎扎实实做了四五十套模拟试卷,以优异成绩考进了北大。到了北大,他继续背《新概念英语》第三册、第四册,最后以极高的托福成绩考到美国的大学。到了美国,老师要求同学们写作文,他写了一篇非常精彩的文章,美国老师一看,说你是从哪里抄来的呀?这个孩子没有直接回答老师的疑问,而是说:“我背过了《新概念英语》二、三、四册的全部文章。老师你点吧,你点哪儿,我背哪儿。”结果老师无论点那篇文章,这个孩子都能倒背如流。美国老师不禁惊呼:“背诵竟有这样大的功效!”
毛泽东说,学语言本无捷径可走,非下苦功不可。这个苦功就是指的背诵。邓小平对他女儿毛毛说,学语言没有别的法儿,就一个字,“背”!
学语文有聪明法子吗?有。但无论什么样的聪明法子,都必须有丰富的积累作基础。没有词汇的积累,没有语言的积累,没有经典诵读的积累,你无论用多么巧妙的方法,孩子的语文根基还是无法打牢固。
在座的各位,不但是老师,还同时是母亲、父亲,或者将要成儿母亲、父亲,那么大家肯定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学好语文。我是过来人,一个学语文、教语文的过来人,一个教孩子学语文的父亲,我把自己的全部的经验和教训在这里整合起来奉献给大家:要想你的孩子学好语文,请牢牢抓住“一二三”,即100篇古文背过、20篇现代文背过、300首古诗背过。有了这“一二三”,再加上一些必要的应试训练,加上一些扎实的读写训练,无论什么样的考试,孩子都不会差到哪儿去。而且,不仅仅是考试,更重要的是这个“一二三”能够影响孩子一生的语文修养。
山东有个李希贵(现在已经调到北京工作),他在一所乡镇中学做校长时,有一个班的语文老师突然调走了,那时的乡镇中学留不住老师啊,大家都千方百计地想走,老师奇缺,这个班就没有人教语文了,到教育局去要老师,教育局也没有办法马上派人过来。怎么办?李希贵大胆决定:没有语文老师,语文课照样上,孩子们自己读教材;读完教材,就扩展阅读;作业按时写,同学们互批互改;作文照样写,也是互批互改。结果怎么样?孩子们特别喜欢这样的语文课,无论原先成绩好还是差,现在都愿意读书了,因为没有人逼他,是他们自己在阅读。半年下来,期末考试,这个没有语文老师的班级,语文成绩反倒大大超出了平行班!这说明了什么:语文素养不是老师讲出来的,是孩子们读出来的。
语文之眼
语文课要上成语言文字训练课,永不过时。
推行新课改了,没有人敢说把语文课上成“语言文字”课了,因为不符合人文性工具性结合的要求啦!语文教育要强调人文性是谁提出来的?是我早在课改前提出来的。可我看语文课上的“语言文字训练”永不过时。
有几位研究生,都曾当过老师,现在又专门研究语文教学法,应该是既有实践,又有理论。我去给他们上课,我提供了一段文字(出示林语堂《论趣》片断:记得那时笔记有一段,说乾隆游江南,有一天登高观海,看见海上几百条船舶,张帆往来,或往北,或往南,颇为热闹。)
我问他们:“你打算怎么教学生这一段?”
几位研究生分别执教了这一段。怎么上呢?下面这个片断最典型,基本代表了他们的教学方法——
师:同学们,你们看这段文字。他写的人物是谁?
生:乾隆。(师板书:人物)
师:写乾隆什么事情?
生:游江南。(板书:事件)
师:什么时间?
生:有一天。(板书:时间)
师:什么地点啊?
生:在高处,在江南。(板书:地点)
我一看黑板:人物、事件、时间、地点,几个要素齐全了。我就问你讲这干嘛?假如你不讲,孩子能看懂吗?他们回答:能看懂,没发现生字。既然孩子都能看懂,何必再讲呢!那应该怎么讲?我就教了一遍给他们看。我把林语堂的这段文字重新改写一遍:
曾经记得在哪里看过一个笔记,那笔记里面有一段,说乾隆皇帝到江南浏览,有一天他登到高处观看沧海,看见海面上有几百条船舶,张开船帆来来往往,有的往北,有的往南,颇为热闹。
我问:“孩子们看,韩老师写的这一段,怎么样?”
学生说:“韩老师写的……差不多吧,嗯,挺好!”
注意,我是在学生感觉不到的地方切人。这就是一个语文老师应该下功夫的,讲学生忽视的、忽略的,讲学生麻木的。哪里麻木啊?林语堂的这段文字美在哪里,妙在哪里,学生感觉不到。在座的老师能感觉到这段文字的美妙吗?假如你感觉不到美妙,你就是缺乏一种语文的慧眼。
我对学生说:大家再打开课文对照一下,看看是我写得好,还是林语堂写得好?哎哟,这下发现了,林语堂写的比韩老师写得好啊。你说说怎么好?韩老师,人家“记得那时笔记有一段”,9个字,你写了21个字:“曾经记得在哪里看过一个笔记,那笔记里面有一段。”太啰嗦啊!
各位老师,明白了吗?我用我的啰嗦来显示原文的简洁。这就是语文老师应该下功夫的地方。接着讲——
生:韩老师的文字太“水”了,林语堂的文字简洁。
师:向谁学习啊?
生:向林语堂学习。
师:韩老师的作文“水”,你们的作文呢?
生:我们的作文比你还“水”。
师:是啊,既然“水”,就要学会锤炼文字,过会儿删删自己的作文。继续往下看。
生:人家说:“乾隆游江南”加上一个“说”才6个字,韩老师你写的什么“说乾隆皇帝到江南浏览”,你用了十来个字。
师:哪个应该删?
生:乾隆后面不必加“皇帝”,谁不知道乾隆是皇帝啊?“游江南”多自在,“游”“江南”中国话就这样,谓语在,宾语在,很大气,很朴素。韩老师你有点像英语,还“到江南浏览”,还“to”江南浏览。你受英语的影响太深。
师:看看报纸去。不仅韩老师这样写,很多比韩老师更高级的知识分子写得也这么“水”,这么洋化,没有中国文字的味道,不自然,不自在。
生:“登高观海”,韩老师,你写成了“登到高处观看沧海”,韩老师你想赚稿费啊?
这就是在当讲的地方讲,在孩子麻木的地方讲,培养孩子的语文眼光。不要动不动就什么时间、地点、人物,什么论据、论证、方法……关键要抓精髓。假如这段文字很简练,你作为语文老师首先要发现简练。如果你只发现人物、时间、地点,我不得不说一句话:请你先来培养自己的“语文眼”,首先学会用一双慧眼看文字的表达、文字的风采,然后你才能教好语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