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末了,他冷冷地俯视这片守望数载的土地,不语。”
敲完最后一个字,我重重地靠在粗糙的皮椅上,叹息声有如心中落地的巨石。
“终于完成了呢……”目光触及桌上的马克杯,眉头不由一紧——冰冷、沉默如它,不也在守望着我?
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,竟然妄想以手中的笔,啊不对,键盘为生?我一边胡思乱想,一边把邮件塞向各个熟悉的信箱。腹中一阵琴瑟合鸣,才发觉早已过了饭点时间。拖着空辘辘的肚子行至门前,刺耳的门铃便聒噪地叫起来。推开吱嘎作响的门,果然是外卖小哥略显疲惫的那张脸。“额,电话一直打不通就跑上来了……”看他一脸的窘相,爬这没有灯的楼梯真是难为他了。
“哦,手机没电了。”边说着,我接过沉甸甸的晚餐。
也不知从何开始,隔三差五地便有外卖错送到这儿。地址弄错了吗?狼吞虎咽的我顾不上细想——毕竟腹里空空,袋也空空,能有免费的饭菜已是苍天眷顾。耳边不合时宜地回响起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:“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!”自己当初又是怎么回答的呢?冷冷地抛下一句“不回就不回”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的呢?想来也无用,因为那个被称作“家”的地方,早已成为过去式了吧。
清脆的提示音打断纠缠不清的回忆,嚼了一半的饭被生生地咽下,我满怀欣喜地打开邮件,却依旧是“本刊暂不缺此类文章”云云。食欲顿时烟消云散,我草草打包了快餐,混进上个星期的垃圾向黑洞洞的楼下走去。虽已过了秋老虎作威作福的时节,气温仍不见减,几步之遥便汗流浃背,仿佛置身于蒸汽当中。“这鬼天气……”我嘟囔着正欲折返,却见便利店的收银台后出现了一个不可能的身影。尽管数年未见,但那朝思暮想的容貌和如此强烈的骨肉相连之感,令我不得不喃喃:“妈妈……”
犹记得那个支离破碎的夜晚,一如今夜热得反常,屋子里烟雾缭绕,肃穆的气氛却冷得刺骨。时至今日,我也不愿相信那薄薄的纸竟能使一个家庭分崩离析。然而它的确做到了,无论如何抗拒、哭闹、冷战,我终被带走了,从记忆中无比温暖的家——从此世间仅有安身之处,再无灵魂港湾。再后来呢?听说妈妈进入了国企,只是一直孑然一身,但如今怎么会在这种偏僻的小店里工作?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再定睛细看,胖乎乎的老板娘挡住了视线,正扭动着她肥硕的身躯试图拉下卷帘门。而那名店员的身影消失在街角,仅留下似曾相识的香水味。
“额,电话一直打不通就跑上来了……”快递小哥一脸苦大仇深,似乎还在跟昏暗狭窄的楼梯过意不去。我满腹狐疑地接过订单签字,却惊讶地发现上面白纸黑字地印着我的名字。
那一天,正是我生日;而那个快递,是一个印有“生日快乐”的马克杯。
记忆一点点复苏,将先前的种种怪事串连起来,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:离异后的母亲偶然得知儿子因为赌气独自生活,出于担忧又害怕伤害儿子的自尊,便跑到了他的住所附近打工,默默地守望着自己的骨肉。很难想象,当儿子多日不出门时,她以怎样的智慧想出用送错的外卖填饱他空辘辘的肚子;当儿子生日将至,她怀着怎样的祝福与挂念送去了爱的马克杯;每一天每一夜,她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守望那方窄窄的窗,以及漏出的点点灯光。她担忧,她彷徨,又期待——与儿子的重逢!
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吗?
我掏出手机,拨通了快递单上那个一直打不通的电话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