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间的时候,宝玉命人来接我。
我刚进屋就听宝玉对晴雯笑道:“你别和他一般见识,由他去就是了。”
“不和谁一般见识,敢情还有人和晴雯怄气?”我打趣似的说道。后来才知道,原又是那李嬷嬷惹的事。
“袭人,你回来了,麝月,把我早上留的糖蒸酥酪拿来!”
麝月站着没动,欲言又止,丫鬟们回说:“李奶奶吃了。”
宝玉才要说话,我便忙笑道:“原来是留的这个,多谢费心。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,吃过了好肚子疼,足闹的吐了才好.他吃了倒好,搁在这里倒白糟塌了。我只想风干栗子吃,你替我剥栗子,我去铺床。”
宝玉听了信以为真,方把酥酪丢开,取栗子来,自向灯前检剥。
“只从我来这几年,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.如今我要回去了,他们又都去了。”我铺着床背朝他,用极轻极淡的声音说着。
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,不觉吃一惊,忙丢下栗子,问道:“怎么,你如今要回去了?”
我苦笑:“哪有一辈子呆在这的理儿?早晚都要走的。”现在不赎身,然而也没几年陪在你身边了,那里,是我注定不能抵达世界。
宝玉听了,自思道:“谁知这样一个人,这样薄情无义。”乃叹道:“早知道都是要去的,我就不该弄了来,临了剩我一个孤鬼儿。”说着,便赌气上床睡去了。
宝玉素来顽劣,而心性不坏,却也惹了不少是非,每每老爷将欲发怒,都是老太太大太太压了下去,然而这毕竟不好。
“这有什么伤心的,你果然留我,我自然不出去了。”
宝玉见这话有文章,便说道:“你倒说说,我要怎么留你。”
袭人笑道:“咱们素日好处,再不用说.但今日你安心留我,不在这上头。我另说出两三件事来,你果然依了我,就是你真心留我了,刀搁在脖子上,我也是不出去的了。”
宝玉忙笑道:“你说,那几件?我都依你.好姐姐,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,就是两三百件,我也依.只求你们同看着我,守着我,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,——飞灰还不好,灰还有形有迹,还有知识.——等我化成一股轻烟,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,你们也管不得我,我也顾不得你们了.那时凭我去,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。”
话未说完,我急忙掩他的嘴,说:“好好的,正为劝你这些,倒更说的狠了。”
宝玉忙说道:“再不说这话了。”
我正色道:“这是头一件要改的。”
宝玉道:“改了,再要说,你就拧嘴。还有什么?”
我道:“第二件,你真喜读书也罢,假喜也罢,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,你别只管批驳诮谤,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,也教老爷少生些气,在人前也好说嘴。”你自然就不会挨老爷骂了。
宝玉笑道:“再不说了,那原是小时不知天高地厚,信口胡说,如今再不敢说了.还有什么?”
“再不可毁僧谤道,调脂弄粉.还有更要紧的一件,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,与那爱红的毛病儿。”
“都改,都改.再有什么,快说。”
我笑道:“再也没有了.只是百事检点些,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。你若果都依了,便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。”
说是这么说了,可哪有真改了。
宝玉笑道:“你在这里长远了,不怕没八人轿你坐。”
我冷笑道:“这我可不希罕的。有那个福气,没有那个道理.纵坐了,也没甚趣。”况且,我又根本坐不上。
高二:张亚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