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值六月，夜半微寒，我看见院子前有个坐着凳子对着对面稻田发呆的背影。一个红烟点，口里飘过一缕青烟。我料想是父亲，便起下床来，端了杯热茶，向他走去。
青烟从他嘴里吐出，缓缓上飘，掠过他那沧桑的短发，月光映照下，他前额发光，使飘上的白烟，如在水中泼墨，飘散，飘散……那烟，如空里流霜，似缕缕仙雾，就像父亲此时的心，尽情地在月光下释放。我不愿意在这蝉声和蛙鸣中，添加一点脚步声，打搅了他的一点安逸。
我就在院子门前靠着，看着他发呆，捧着杯热茶。
父亲，从小并不是那么地心疼我的。我三四岁的时候，才见到他第一面。他和母亲结婚后就独自一人在外漂零了三四年。也许，是没有改变一个男人成家以前的习惯，他的脾气一向都不怎么好。那个时候，家里比较穷，以致于做什么事都不很方便，就连用水就要到河里挑。那时，垸里有人家买了台彩电，垸里的小孩都天天去凑热闹看新鲜，尤其是看动画片。我也不例外，有次，我在那户人家里看电视到天黑了，正尽兴，他跑来了，喘着大气，焦急地说：“你在这儿呀，我找你好久了！”用一只手提起我，一边回家一边打……把我提回家我已泣不成声了。
后来，他在我心目中就是个恶魔，我见到这个男人就害怕。不管做什么，我总有点回避他。我也不断长大了，心里的阴影总挥之不去。我总是希望他早点出去打工，晚点回来。
“咳咳……”惊了一下我，父亲咳了几声。十几岁的青春，对父亲仍有些朦胧的我，总是听见别人说父亲是伟大的。于是，我咬紧了牙关，把那杯茶端着，走到他背后……
那根烟的红点，仍在不断飘出青烟，蝉声更没有掩盖我的脚步声。
“儿子呀，怎么还不睡。”
“我给你端茶来了，爸。”我说。他接过了茶。
“孩子，爸欠你好多，这怎么多年我也没好好疼过你。爸是个粗人，也不懂什么，也打了你一些，但是我还是相信棒打出人才的，你理解爸吗？我希望你能像前面的秧苗样茁壮成长，走直路，做好人，明白吗？”
烟雾，模糊了我的双眼。
晶莹的泪珠折射了月光，我撕心地说：“我懂了，爸！”
月光，父亲，儿子，就是世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