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同于民国胡适,鲁迅等人,为中华革命维新书白话之诗,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中的语言是传统的,是一个晚清大学士所热忱的古文。而他对诗词的赏鉴与评判,却大异于以往的作家,欣赏家,批评家。他是晚清学者,那样一个动荡而充满变数的年代,王国维接受了西方美学与哲学的观点,杂糅了中国古典文学的幽美清丽。从此理想与现实,虚无与富有,荒芜与壮美,在他笔下迤逦游走,栩栩如生。
翻开此书,被开头三句论断震慑了:“古之成大事业、大学问者,不可不历三种之境界:昨夜西风凋碧树,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此第一境也,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此第二境也,众里寻他千百度,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。此第三境也,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。”从迷惘,到不悔,至回首,那是最美好的场景,灯火阑珊之下,他的境界从不止于秦淮河上灯影桨声,风花雪月。
王国维论词以境界为上:“然沧浪所谓兴趣,阮亭所谓神韵,犹不过其面目,不若鄙人拈出“境界”二字为探其本也。”,于是骈文股诗皆不入其眼,以其所见真,探所知者深。他在王维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”之下评“此等境界,可谓千古壮语。”无不表现出理性思考与对诗词感悟上深刻而完美的结合。
王国维重“境界”,重“真”,重“自然”:“借不予意境上用力,故觉无言外之味,弦外之响,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作者也。”如晏殊之词,独上高楼尽,唯天涯茫茫,长路漫漫,秋风潇潇,天气之凉怎能比上相思之苦,预言还罢,更无人听,一切在无可奈何中变得更加无可奈何。
王国维亦在书中说到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,也是一种对物对世界的观念与态度,“何者为我,何者不为我,何者皆为我。”有歌待和,谁能和便和,无人和奈何,是他的赤子之心,也是他的无拘无束,更是他陶醉于哲学世界之时独特的精神气质,鲜明的中国哲人情怀——深思熟虑之后的海纳百川。
《人间词话》中,傲身独立着一位“冯延巳”,他于政治上平庸荒唐,为人*佞险诈,若说言过其实,实则确也如此,而王国维却独爱他一手美词:“高树鹊衔巢,斜月明寒草。”评之“冯延巳之词堂庑特大,开北宋一代风气。”
如果可以这样说,这便是大儒的“无拘”,无畏他是怎样的*诈荒唐,然其“独造清语”,别洞房洒筳之风,于摄魂处挥写词语,细描微光;这便是艺术上的“无束”,纵旁人不解,更多讽笑,依旧兴奋地作评于敞衫阔卧,于无人处写下的“细雨湿流光”的疏散闳约。他睁着一只眼睛读诗,闭着一只眼睛看历史,将爱及温和的嘲讽用来解放,又用玩世不恭的人文情怀和慈和宽容的款款目光注视,远望。
于是一部充满着诗人气质,哲人思想,侠者潇洒的挥毫快意之作,诞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