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是江南的时地,但春来得却不似诗中。“乱花渐欲迷人眼,浅草才能没马蹄。”那是娇娇柔柔宛如少妇的春的媚影,迈着轻盈曼妙的舞步,朝两岸绿水青山婀娜微笑。点点嫩绿鲜红,如星光,似火焰,燃烧起一个季节的热情。而今时今地的春,却反倒像个急急躁躁,跌在草丛中的少女,性格刚烈与“润物细无声”的柔静之美相得益彰。她笑,她唱,她闹,不等清风拂绿大地便迫不及待地欢歌人间。你瞧,那田间绽出的花朵,黄灿灿的一片,远远望去如同逐着波浪的海水,香气层层叠叠涌来。
于是,连诗人的眼睛也不由得亮起来。
他用墨汁在羊皮纸上书写——春,你是万物的源头,你是宇宙的绚烂之花,你极尽造物之神奇,我为你而倾倒。你如此美好,宛如少女。
是的,宛如少女。
由我看来,这春不就是活生生的少女么。
舞,便舞出百媚千娇,便舞出万紫千红,连那伏于枝头在寒冷和寂寞里安详熟睡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花朵,亦不禁醒了来,争着闹着要睹一睹这翩翩舞姿和绝世容彩。你瞧,那紫的紫,红的红,都换上了新衣装点干净,争着闹着从枝头挤出身子观看,全然未曾想过这一夜间的百花盛放,于人世是多么非凡的一场热闹。
唱,便唱得风情万种,唱得活泼洒脱,连那倦在鸟巢里闷声安歇的鸟儿们亦不禁心一惊,扑腾着翅膀重回大地,啼着清丽婉妙的调子为这杨柳风合奏,空气里平白交错着的是黄莺娇娇滴滴的浅吟,是画眉高昂清亮的颂唱,是燕子欢跃轻盈的呼唤。
自然,人间四季,每一季都有各自的风情,各自的优雅,引得古往今来文人挥墨扬笔,佳篇无数。但若要我说,最喜欢的还是春。
我是极不爱那些悲秋伤春的字眼,又是爱极了热烈奔放的春的赞曲。故人感秋,悲秋,伤秋,似乎已经是一件常事了,但凡能被一大群文人骚客追着捧着的感时雅作,必定离不开那些个落花枯叶的场面。在我看来,实在是不能理解。深秋时令,落叶纷纷,草木枯黄,万物凋谢,是再寻常不过的自然规律,纵然你吟,你唱,你千般呼唤,万般恳求,该落尽的还是一片不留。叶枯了,落在土里化为花肥,来年春暖花开便又是一片繁绿,花谢了,正应着残风的凄美,光秃秃的枝桠上偶尔停留一两只报时的寒鸦,叫声凄厉,便被视作悲秋的哀鸣。人们哪里知道,这寒鸦的叫声未尝不是一种欢呼呢?冬来了,春便离之不远。“无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识燕归来,”花开花落,年年如此,寒鸦应是在欢叫,伴随着花的谢去,必定将赢来再次的盛放。也曾有清高之士评论这些咏春佳作,说它们艳俗肤浅,有卖弄文才的嫌疑。但说到底春就如此,活泼的,盛放的,花红柳绿,莺莺燕燕一片,没有丝毫凄惨凋零,无论何时何地,不同角度望去,永远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生机,很能讨得世俗的欢喜。
少年人许是爱煞了这风景,激烈飞扬,不失年轻的飞舞着的壮阔的美,一路依旧笑笑嚷嚷,摘朵野花互相戴在发间,推着叫着,迈开轻跃的步伐。
那是带着绝对的信仰,一路寻春的步伐。
直到暮色渐近,才依依不舍地相互告别。而他们又何尝知道,春正宛如少女般与他们一同走着跳着。夕阳余光照射过绿汪汪的田野,黄灿灿的菜花,倒映出拉长了的少年人归家的影子。
那亦是春的影子。
宛如少女,舞便舞出千娇百媚,唱便唱得万种风情。